5月12日,这个2008年后每年都会让人想起的日子,哀思已成为我们心中对逝者永远的祭奠。悲痛已化为汶川人民重建家园、重新站起来的力量,而我们在这里依然关注,关注经历过地震的每一位师生、每一个人。汶川地震一周年,让我们的爱继续传递……
油菜花金灿灿的奖章
别在麦浪起伏的胸脯上
苏醒的平原此刻宁静,只有风
托起一朵远游的云
经过村庄新搭的茅草屋顶
几声鸟唱,滴下新配的颜料
黎明的色彩,画进洁白的心房
人们不忧伤,也不呼喊,所有的气力
都要扔掷给脚下复原的土地
那些被土地的嘴吃掉的村庄
还必须从土地中长起来
那些钻进玄武岩深处的牛与马
还必须拉出来,套上犁铧与耧车
平原,必须长出新的龙牙
不需要风的赞美,雨的安慰也不需要
平原上村庄的眼,已从黑暗中自己醒来
地火过后,白石带着血从海底升起
一朵云牵引,我的朋友和他丢失的魂
他的羊他的马,都从远方回来了
故乡水甜,羊毛和云朵
织下羌寨袅袅的炊烟
姑娘绯红的笑颜与索郎舞
让云上的日子,不再梦里流浪
熄灭又点起的火把,擦掉了额头的淤青
死过又复活的青草,喂胖了新生的羊群
一声羊皮鼓,敲出废墟里新绿的梅枝
一声羌笛儿,正种下这一年苞谷的酒香
云朵上的村寨,洗净上一年的旧伤
新雨滴嗒,马儿踢踏,索桥后面的碉楼
仍是我朋友的家
绵竹镇九龙小学,死伤惨重,全校师生幸存者无几
被夷为平地的教学楼,操场
不知那平静的地表下,树根一般生长着多少呻吟与血迹
这里的每一粒土都是死去的孩子。
让人泫然欲泣。
那些生命的消失让瞬间这个词有了疯狂的心跳与血迹
当地人说,这儿死去的一百多个孩子,就是有一个孩子遗体找不到
村子里的人,每夜都能听到这孩子在唱歌,无论黄昏还是暗夜
那个孩子,他的魂灵会许一直飘在天上吧。
这三个孩子,我们去的时候,正在沙地上玩。
那个最小的孩子说,他躲过一劫是因为地震来时“我去厕所尿尿了”。
汉旺镇几成废墟。但依然有一些建筑做“房坚强”状。
同样是汉旺镇,在废墟中可见房坚强。
我不怀疑某些建筑是因为年代的原因
但如果我们的房子能再多补充些维生素,比如钙,是不是会有更多的生者留存下来
这一排商铺没倒。我正在照的是商铺标语。
不知此时此刻,它在“批发”忧伤还是“零售”痛苦。
不知这些混凝土下面,有多少亡灵。
面对这片废墟只想跪地痛哭。
亲人,我来得太晚了,作为一个迟到者,我是有罪的。
我的疼痛来自……
我的疼痛来自每一块倾圮的混凝土
我的隐忍不是一小滴泪水,也不是一大片废墟
我的悲伤如果有计量单位,不是汶川,不是北川
也不是四川,我的悲伤最小计量单位
应该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夕阳之下,我有破碎的河山,也有完整的绝望
所有的动静都让人心有余悸
摇晃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初夏
曾经饮下一大海
因为焦灼与无奈,我还痛饮过另一个大海
经过一堆瓦砾,偶见数株无名植物,雀舌般绽放
祖国在上,感谢晚风中的一朵小花,送来热血与芳香
应该是三根钉子,三束火苗
应该是三天假期,每个孩子都是一个节日
三百六十五天除以三
应该等于一个世纪
应该是三棵竹笋
可以节节升高,可以把三条河流
结成大地的三根发辫
应该是一个下午的三根光线
每一根都是阴影的反对者
三束光线如果放在午后两点四十八分
应该是三次摇晃,一次比一次强烈
如果放在教室,应该是三根粉笔
个头不一般高,一个应该比另一个大些
分别属于三个年级,三个家庭
现在他们站在这里,昔日的小学
已夷为平地
新堆的沙子还有牛粪的气息
如果放在手电筒里
应该是三节电池
他们自顾自地玩着,三个孩子乘以三
应该是九百六里万,三个孩子
除以十三亿
应该没有余数
三个孩子,玩得忘乎所以
仿佛去年
没有做完的课外作业,三道
正待解析的习题
初夏的成都平原,似乎因为三根
不停转动的指针,而变成了
一块芳香的表盘
布谷就要嘀音初试
三个孩子玩着玩着,突然蹲在地上
仿佛三枚图钉
倘若这三个孩子也突然离去
大地会越来越薄
薄得像一张纸
薄得自己摁不住自己
车子沿山而上,我代表整个江苏
在四川盘旋。有雾沿岷江上升,把自己放得更低
漫山的植被都是四川口音,代表一个迟到者
来到这里,扑面而来的除了山峰还是山峰
路边的石头还是去年的样子,平静得仿佛什么事
也不曾发生似的。蓝白相间的板房就在车窗外闪烁
如果你不注目,真的要一晃而过了
作为一个迟到者,我只想把每一个山头都当作暂停键
世界为我而停止三秒,我只想跪下来
作为一个迟到者,我愿意代替一座废墟死在这里
新翻的泥土,尚有去年的血迹,我歌唱这一块
坚强、乐观的土地……一条条炊烟的神经
正游进黄昏的肌肉,没有一辆车子鸣笛
安静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他滚下山坡的时候,想停都停不住自己
明年五月将有更多的麦子高产
那热血是我的,把麦子吹弯的风将是新的
我爱过的女子会像今年一样走在河边
露水湿了她的裤子
明年槐花必将一棵接着一棵地开
今年的树,凡死了的,明年又会活过来
时间是最好的创可贴,明年五月
两只鸽子必将恋得如火如荼
大楼移了地址会把更多的新芽发出来
孩子们唱出的歌与做出的梦都是甜的
炊烟是弯的
那女子的细眉也是弯的
月亮这个橡皮擦子
会把夜空擦得越来越蓝
鸡养够了养鸭
日子说过去就过去了
看着你们替我活在世上,真好
江山如此多娇
樱桃红了就叫红樱桃……
后记:这是一首写于2008年5月27日的诗,今日已是去岁之“明年”。在一个春日的早晨重读此诗,千言挠喉,却又无语默默。窗外是喧嚣之市声,红尘就在一步之外。昨晚醉酒,灯红酒绿之后,倍感空虚,此刻太阳正跳过窗台,仿佛一匹无家之猫。
我有什么资格替那些人活在世个,并人模狗样地日日奔走
艾略特说,四月是残忍的季节,没想到五月更是——至少去年如此。
又是春天,太阳此刻正在上升,仿佛一枚樱桃。
记住或者忘却,都是不能强求的,一如这个春日之晨,想起地震中的那些死难者,那些含苞欲放的花朵,那些骨折的风,断流的河,那些艰难存活下来的万物。
再过几天就清明了,而此刻,万物迸绿,时间的齿轮按部就班地前进,天依然姓蓝,云依然姓白,水依然姓绿,春天,真好,“樱桃红了就叫红樱桃”……
良人,我未曾离开
还在你的怀里
哪一片树叶可以做今年的新衣
你看那天上的白云还是去年的样子
良人,我还在你的怀里
我用泥土呼吸,一条根喜欢上了
另一条根
两棵树谈起恋爱
和人类相比,我们两个有着谨慎的浪漫
疯狂的纯洁
喜鹊落在你的枝头
那是我安排的一个小插曲
如果再来一只喜鹊
就等于我在你浓密的头发上
同时别上了两枚银簪子
谁说岩石没有爱人,该走的都走了
对于整个废墟来说
每一根新萌的小草都是心跳与体温
良人,你的枝条比从前的胳膊
柔软多了,房子倒下时
你护着我,那是胳膊肘儿向里拐
良人,我就要奔跑起来
我带着你飞奔
尘世之人,有谁看过两棵树一边恋爱
一边飞奔
良人,草绿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光景如此之好
我要把自己连根拔起
赤着脚奔跑
我就要把新长出的根系
哗啦哗啦地抖掉
像脱掉一双又一双丝袜
良人,今年五月,我就要追上
去年的自己
去年是一件旧毛衣吧
我要把自己连头带手臂
哗啦一下套进去
倘若跑得再快一些
我就可以一步跑进那件
洁白的婚纱了
良人,婚纱在人间
我不敢跑得太快
我怕我跑出骨头来
我怕我跑出血肉来
映秀镇已封存,一般人不得进入,我们从镇子里出来后,警戒线外面,看到这个小摊子,卖烟酒饮料,还有512地震光盘。民间版,官方版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