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你用一切不美好编织着美好。
你捧着微弱将熄的烛光却谎称那是希望。
如今夏尔一闭眼,仿佛当年那金发蓝眸少年的声音还在耳畔。
那是他儿时的家,绿荫遮了毒阳。夏尔总喜欢去家门前的小溪边踩着浸过清冽的水冰凉的小石头,让溪水漫过脚踝,再没过他的膝盖,溪中的鱼从他的小腿间绕过。江南青黛绿瓦的房屋高高矮矮地排列着,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藤蔓绕满了半边墙。
那像一幅画。没错,一幅画。明亮而鲜艳的色彩与清晰而柔和的线条勾勒的一幅画。
夏尔所有的童年戏水的时间都这样慢慢而悠长的度过,那时他不知道战乱,也不知道苦难。
就是这样的一天,在他和那些五色斑斓的鱼儿嬉戏时他听到那少年在背后喊他
——喂,你在干什么
夏尔就是在那时,认识了那个金发蓝眸的少年,他说,喂,我知道你,王府的孩子,叫夏尔,我是亚洛斯。
然后夏尔笑了。
从那之后,夏尔便每天都会去溪边的榕树下,学着亚洛斯的样子爬上树,和树上早已等在那里的少年一起光着脚丫,跳到小溪里,溅起水花,让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再让午后的阳光把衣服沾染上暖洋洋的味道。亚洛斯总会揉乱夏尔海藻般墨绿色的头发,而夏尔也不服气般去揪亚洛斯灿金色的发。
亦或是虫鸣的夏夜,亚洛斯偷跑出来敲敲夏尔的窗,一同爬上屋顶,躺在房瓦上仰望天空溢满繁星。他们聊得漫无边际,却又夹杂着欢声笑语。
夏尔原以为那样的时光无尽而绵长,甚至这样度过一辈子都可以。
就像他望着亚洛斯自豪地对他说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出色的大将军,然后第二天夏尔便为他带来了竹刀木剑,两人在树林里认真地却也胡乱无章地挥舞;就像他即便惹了亚洛斯生气,第二天亚洛斯也会为他带来一把桑葚塞住他想要道歉的嘴巴一样。
于是战火就这样从蜀国烧来。
那时夏尔13岁,亚洛斯15岁,夏尔依稀记得那时的天空是湛蓝色的,草刚冒出嫩绿色的芽,梨花的白与桃花的粉簇拥在枝头。
镇上早已有了风声,说梁越的兵不敌蜀国,早已被蜀国攻下几座城池,下一个要攻下的城池就是这小镇,人们的眸子渐渐染上恐惧与不安,陆陆续续的从这小镇搬离,想躲到更南的地方。
亚洛斯却摇着夏尔的臂,说夏尔,我终于可以去当兵了!我要当将军,把蜀国士兵赶走!
男孩的明眸皓齿,与他清脆的嗓音一并在夏尔的脑海中刻下,亚洛斯从那天奔赴前线。
夏尔总觉得哪日亚洛斯会出现在他的眼前,又抓一把桑葚,把手指染上紫色,塞进夏尔的嘴巴。但比亚洛斯先来到这个小镇的,是蜀国的炮响。
夏尔的父亲是王爷,早已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但蜀国的军队还是破了城门,小镇上为数不多的梁越百姓四散而逃,阵阵炮响震落了枝头正艳的梨花,与桃花一并飘落在混杂着硝烟的泥土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王府早已坍塌,碎石瓦砾蹭破了夏尔的衣衫,他亲眼看着王府的屋顶被蜀国杀红了眼的士兵砸下来,来不及逃走的仆人的鲜血喷在碎成两半的王府牌匾上,他也亲眼看见妈妈为了护着他而被蜀国士兵抓去就地刺死,但他无能为力,只能瑟缩在一堆砖瓦下,屏息等待敌人远去。
梁越虽是派遣了援兵,但实力依旧不敌蜀国,援兵四散逃命,只有几个好心的将士看到了瑟缩在墙角的夏尔,并将他带回国都。
硝烟四处飞舞像翻飞的蝴蝶,士兵的脸在高温的烟火下看上去有些变形。他怒吼,还不走还不走!你想被火烧死么?夏尔却依旧倔强的,慢慢爬到废墟上,扒出母亲的残骸。母亲半边脸被砸的血肉模糊,小腹被长矛洞穿。夏尔颤抖着,从母亲的手指上取下那枚宝石蓝的戒指,泪珠划过他的脸颊却因为高温而蒸发,夏尔手不住的抖,终于把戒指戴到自己的大拇指上时,一把被士兵抓着胳膊拖走。士兵不住的嚷嚷,救你一个孩子我容易么我,再不走你还想我跟你葬身火海么
夏尔最后看见那两柄竹刀木剑在烈火中焚烧成黑色,接着他昏迷过去。
而如今一切都恍若隔世。
一连失守城池,梁越终于派人谈和,蜀国这时才勉强停了战。三天后,谈和的将军盈笑而归。停战的条件很简单,蜀国占领攻下的全部城池,并要求梁越送出一位王府的孩子。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棵草,梁越满庭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夏尔身上,这一次,再无人为他辩护,再无人让他投入自己的怀抱。
他被四位骑兵看护着,怀着梁越生存的希望,策马奔向二百里以外的蜀国,途中他经过了他曾生活了十三年的小镇,往日遍植城镇的梨树桃树早已被废墟掩埋,骑兵看他出神,哈哈笑道,你有多幸运,这么大的镇,只有你活了下来。
随即另一个骑兵接话道,这有什么幸运,我看啊,到了蜀国,不仅是他,我们都难逃一死。
第三个骑兵笑了,摸着夏尔的头,说,你看,那就是——
国已破,山河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