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忆，如童年的压岁钱般，被我藏了又藏，终于无处可寻。
我跟随小A悄悄地爬上了阁楼，木质的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有“吱吱”的声响，让人胆战心惊，我转过身，猫着腰穿过光线昏暗的长廊，快步跟上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小A。
这个夏日的午后有点闷热，阁楼尤甚。我用手拂去脸上的汗水，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坐在地上喘气。小A庄严地打开了那盏刺眼的会发出昏黄光芒的灯，顿时，阁楼内一片光明，闷热的天气让我有点心浮气躁，我用焦急的延伸督促小A赶快办正事，他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于是一头扎进了一堆废弃的家具中，我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这地方简直就像一个废品收购站，我心中暗暗嘀咕：真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地方可以装得下这么多东西。我边走边看，顺势爬上一座橱柜，翻过一台冰箱与一把缺脚的椅子，再爬上一台没有屏幕的电视机外壳，从这里便能够到唯一的通风口——那个只有一善玻璃的天窗。我费力地爬了上去，透过窗户，我望见了对面人家黑色的房瓦以及几棵稀稀落落的瓦松，我想，这可是躲猫猫的好地方。突然听见身后的声音，我转过身，看见小A从那堆家具中爬出来，很吃力，手中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我想以窗口跳下来，但目测了一下高度，还是决定原路返回。我慢慢地回到地板上，终于看清他手里的东西，一只肥硕的黑猫与一个饼干罐，上面的字母应该是英文，或许是日文，反正看不懂，他气定神闲在地板上坐下，然后把猫推到我面前，说：“打个招呼吧。”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镇定地说：“你好，我叫小超。”那只黑猫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一摇一摆地从我身旁悠闲地走过，似乎无视我的存在。我想它是生气了。我看着它轻轻地跃上天窗，消失在对面屋顶上。“一只没有尾巴的猫。”我转身，怔怔地望着小A，小A笑着，神秘地从罐子里掏出一包东西，平铺在地面上，他悠闲地拿出一颗弹珠，兴奋地对我说，这是他一年级的时候为他赢得第一名的弹珠。他哈了一口气，用袖子仔细地擦了又擦，我低头扫视地上的“珍藏”：掉了手的娃娃，彩色糖纸、发霉的曲奇饼干、干瘪的迎春花、褪色的作业本还有晒干的蝌蚪，他说小时侯常吃，我有些嫌恶地将它推开，突然发现一只蓝色的玻璃瓶，我伸手欲拿，却被小A打住，他朝圣般地拎起那只瓶子，毫不犹豫地塞进了罐子，我愣了一下，冲上去抢夺那蓝色的瓶子，然后两个人便开始扭打起来。他的力气很大，把我的手捏得生疼，我闭着眼，不停地挥舞着拳头，一瞬间，我感到一股温暖的液体顺着手臂静静地淌下，我睁开眼，看见小A的嘴角渗有血丝，他从地上爬起，慌乱地寻找着什么，地板上尘土飞扬，我扭头，看见身旁的地板上，有一颗白色的牙齿，上面还带着血，我偷偷摸摸地拾起牙齿，转身飞奔下楼，我跑得飞快，双脚踩在木楼梯上，感觉它们仿佛一下子就会断裂，而下面则是无底的黑暗。
我把那颗牙齿藏在了广口瓶中，将瓶子塞到了沙发底下，确保无误之后，我背起书包去上学。
小A一整天都抿着嘴，没有讲一句话。放学的时候，我塞给了小A一粒可乐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我看见他张嘴时缺了一颗门牙，黑洞洞的，怪吓人的。一路上，我们俩谁都没讲话，只是一直走，直到天黑。
回家以后，我锁上了房门，确定没人跟踪后，我拉上了窗帘，然后钻到沙发底下，翻出那只广口瓶，在日光灯光下，小A的牙齿显得格外白亮，我端着瓶子注视了好久，直到眼睛因干涩而疼痛，我揉着眼睛将瓶子放下，然后打了个哈欠，起身回房睡觉。
一个月后，小A因自闭症而辍学。放学后，我决定去医院看他。白色的病房里，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脸色瘦削而苍白，我坐到他床边，从书包里掏出刚买的可乐糖，递给他，他没有接，只是抿着嘴看着我，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把糖重新塞回书包后，转身离开。
三天后，小A终于开口说话，他急切地命令我赶快去那小阁楼，取出饼干罐子。我急匆匆地赶到小A家，门口停着搬家公司的大卡车。我猫着腰，潜进了小A家，爬上阁楼，一头扎进家具堆里。我顺着小小的通道不停地往深处蠕动身体，刹那间有窒息的错觉。终于在一只红色的木箱中，找到了那罐子，还有一条有点发臭的猫尾巴，我毫不犹豫地抱起它们，爬出家具堆。从天窗投下的阳光有点刺眼，我看见那只肥硕的黑猫正趴在地板上盯着我，我拿起那条尾巴问它：“这是你的尾巴吗？”它悠然地上前，嗅了下，又扭头离，我突然有点哀伤，它抛弃了它的尾巴，或许那曾是它的骄傲，但如今已一文不值，它已经习惯没有尾巴了，它成了一只真正没有尾巴的猫。我同情地回望了它一眼，然后抱着罐子离开。
小A兴奋地拿过饼干罐。埋头翻找那只蓝色的玻璃罐子。但当他发现自始至终守护的玻璃罐内一无所有时，我听见了他歇斯底里的哭声，我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张着的嘴巴以及缺齿的黑暗……
我跑回家时天边响起了闷雷，我锁上门，趴下身来寻找那只广口瓶，当我的手搜遍沙发底后，我发现它失踪了。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突然回想起小A那张缺了齿的黑洞洞的嘴，于是，放声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