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14岁以后,我就开始把自己当成一个成年人了。因为中国人把14岁的女孩叫做豆蔻,这是两个极美极动听的汉字,而朱丽叶也是在14岁的夏天里邂逅了罗密欧。14岁时,我开始试着去做一个“小妇人”。
小妇人,一个女孩对她将要面对的世界不太成熟却很勇敢的宣告。
成年,从亲近一部极好的电影开始。很长一段时间我固执地认为看电视是件两岁娃娃或壁橱里的大老鼠都能做的事,而看电影则不同了,它又正经又隆重。
那时,我总要约上一二位好友在阳光变得柔和而明丽的傍晚去看电影,即使那内容我毫无兴趣,也喜欢影院里喧闹繁杂的气氛。但是,我还是无意中发现了一部叫我心动神摇的电影——《滚滚红尘》。
那一年我刚读过于青的《张爱玲传略》。我也完全被这个古怪而孤独的才女征服了。而《滚滚红尘》里的沈韶华就是又一个张爱玲,而且扮演沈韶华的恰好是我一向喜欢的长得清秀的林青霞……
当整个故事讲到了最迷人章节,我的耳边是一阵渺远的歌:“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跟我俩的传说……”我突然在剧场里毫不犹豫地,望着银幕上远去的破旧的马车和残破的落日,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但是,从那以后我真的不再是孩子了。
成年,也从亲近一本不太要紧却十分可爱的书开始。我曾经一度迷恋一些有骑士的时代,迷恋乡村舞会上破提琴奏出的帕格尼尼、神秘的加里波第,还有在森林里可以邂逅的猎人。但我还是真心喜欢古典的、有教养的东方。尤其是日本,那个彬彬有礼但骨子里任性而且勇敢的民族。所以我真心喜欢川端康成,还有他的《古都》。
“春日的溶溶暮色,宛如一片淡红的云霞,从西山一路笼罩过去,遮蔽京都的半边天空。”川端康成现代人的感受和叹惋的笔调、幽玄的况味、仔细的脉络以及欲言又止的情绪倾注在纸上,给我找出了一个脆弱而美丽的叫佑田千重子的小妇人,还有流遍整部小说的感伤、彷徨而且迷茫的情节——就像正一天天大起来的我。
后来我堕入了这样一种孤独的生活——读书,读书,拼命地读书。然后再去面对我很严肃的问题和很浪漫的时光。成年,还要从亲近一个能够从中学到一种或两种精神的可爱的人物开始。我很喜欢法国女演员伊莎贝拉·阿佳妮。在一本杂志上我曾看过阿佳妮的一幅剧照:浅黄色的古典长裙、一顶阔边大草帽,阿佳妮两手虔诚地叠放在双腿上,坐在一扇明亮的大窗前。这部电影叫做《罗丹的情人》,而那个美好的女孩就是女雕塑家卡米尔·克劳黛。
“我喜欢雕塑,我觉得那是一种摸捏的需要。”泥巴、陋室和刻刀,疯狂而痴迷的卡米尔的生命只需要这么一点儿。这个敏感、孤独、美丽而坚强的小妇人一生都充满了激情,热爱生命,热爱艺术,热爱所有她愿意热爱的人。
我崇拜卡米尔。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经常在日记里乱涂一些胡言和乱语,非常大逆不道。每天都在对镜梳头时跟自己说话,要求自己要像一头小牛一样,什么也不怕。那时我还爱赌气,容易把一些事弄得很糟,再重头做起,这样才觉得自己了不起,像个叛逆的小日尔曼人。母亲说这是因为我有满族血统、英雄努尔哈赤就很执拗。也许我的生命比卡米尔更丰富,也许我的杰作也不止一部《成年》(卡米尔的成名作),现在这当然只是“也许”。
其实,成年最后还要从16岁,或拿到身份征的那一天,才算真正开始。
是的,我要做一个小妇人,一个勇敢、坚强的小妇人。我要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