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美国若干年了,英语自然学了很多,但似乎只真正懂得了一个词:I(移居)。以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时间理解一个词,如果不是我太迟钝,就是这个词的含义太深奥了。
移,意味着没有根的支撑;移,意味着无所攀附;由此生命就不可能是一幅绵绵延延的布满家舍炊烟的画轴,而是一段段留在驿站墙壁上无人能懂的孤独的文字。
迁移漂泊是不是一种毒,染上了,就难以戒弃?早已习惯了不在新年夜定一个新年计划。多年前在踏上了漂泊之途时,就已经把自己交给了未知。又何必去筹划,去准备人生呢?再精密的筹划,再细心的准备,都抵不过红尘的一场戏弄。
所以索性放任自己的漂泊。
德克萨斯南端的海滨城市CorpusChristi有一条悠长而美丽的海岸,海岸上长着仪态万方的棕榈,让人很容易忘却这个“孤星州”的大多数地方的干燥与荒芜。一月,当美国东海岸的暴风雪依然铺天盖地的时候,在这里春天已经伴着棕榈的舞姿飘然而来了。
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似的,急忙把自己薄薄的五颜六色的毛衣都找出来穿了。
春天,总是令人渴望恢复美丽。春风仿佛是久别重逢的情人,一味地温存。终于在春风里流下了暖暖的眼泪,在经历了冬的严酷之后。
生命似乎是受伤与复原无休止的循环。受伤是无奈地接受命运的惩处,而复原,并不是因为血气方刚,而是因为游子的韧性和对生命与自由无法更改的热爱。当我在CorpusChristi的海岸,把从前的迁移之苦装入一个漂流瓶,送进了海洋,我惊讶于自己又一身轻松地准备下一次的迁移。
在二月,我搬到了德州南部一个安静的小城,这里的春天比CorpusChristi晚一步。于是又红红绿绿地装扮一番,再享受一回早春来临的喜悦。每一座城市都有每一座城市的春天,关键在于我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感受;
每一种人生都有每一种人生的美丽,关键在于我从哪一个角度去欣赏。
三月的时候,我可能就在德州北部的一座城市了,而那里的春天是从三月开始。在四月,我会不会在美国的中部,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中间追逐春的气息?到了五月,我也许又回到东海岸,去倾听大西洋的春潮了。我原来是随着春天迁徙的啊。
漂泊也有漂泊的快乐。我可以追随春的脚步,可以在记忆中留住每一座城市最风采照人的瞬间。
谁说游子的眼泪总是又苦又咸的呢?春风中的眼泪也可以是甘甜如清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