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没有一点生息,只有光的流溢,色的笼罩,暮色压顶,山渐渐显得神秘起来,云淡而去,自己又不知道面向何方。颤巍的灯光,照着暮霭,不知又有几人华发苍然,须发俱白。
天下苦旅者似乎都同时出发,又同时发问。同时悟到冥冥中的宏大才开始发问,同在思乡之情溢出时问乡关何处。苦旅者的问题有些可笑?一路跋涉,竟忘记了自己归去的道路?苦旅者自己踏出的路,竟不知如何倒回,闭眼想想,这竟是苦旅者再问自己心中的故乡!
崔颢时间遗弃在了黄鹤楼,楼中空悠悠,来回踱几步,恍然想起了故乡!对着东去大江,茕茕孑立,顿时,崔颢老了许多,黄鹤楼宽大的楼台,撞击着他的吟诵千古绝唱在苦旅者的口中吐出,却一下被长江的轰震声吞噬,绝唱竟只停留了几秒钟。旅者顿然失去了思想的权利。于是,走吧!我们继续苦旅。
崔颢的诗被长江带往了他的故乡——河南开封。离黄鹤楼有些远,但又不太远,思想之情如此之浓,何不再去踩踩故乡的土地
因为崔颢是真正的游子,真正的游子是不大愿意回到自己的故乡的,即使偶尔回去一次也会很快离开,走在外面,却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思念。身在异乡,又傻傻地问,我的故乡在哪里
李白也可算为苦旅者,稍识文墨的人,提起李白,即刻想起: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月色皎白,李白坐在床头,地上起了霜,李白柔柔眼,抬头一望,竟是月亮,低下头时,以满眼是泪。月亮圆了,我与故乡散了。日本学者松浦友久说李白一生要努力使自己置身异乡的体验之中,因此成了一个不停步的苦旅者。这说得很有道理。
李白第二天醒来,背起包袱,又在苦旅。突然,李白面前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一边通往故乡,一边通往异乡。李白狠狠地咬咬牙,通往异乡的路,已被苦旅者踏上。李白来到洛城已是夜里,街道上阒寂无人。忽然不知何处飘来一段笛声,在空中盘旋,李白一抬头,是一片漆黑,他坐下了,仔细地听着,故乡有开始了萦绕:
谁家玉笛暗飞声,
飘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
何人不起故园情。
我想,诸多人生况味,置身异乡应该是最重要的一项。只身在异乡,心中揣着故乡,但却仍要苦旅,这乍看来似乎是悖论,其实却是人生的体味。李白走了一生;醉了一生,也愁了一生。李白沽了一碗酒,立刻把自己灌醉,只有最才能忘记自己正身在异乡。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
有一位老人,一生都在苦旅,地方走得很多少年离开故乡的第一步,自己便成了孤儿,丢了故乡的孤儿;闯荡了几十年后又一次会到了故乡,老人一须发俱白,坐在轮椅上,自己的儿孙将他推到他孤苦的母亲的坟头,老人竟又成了另一种孤儿。老人的一双脚废了,却仍想往他乡走,老人已被岁月折磨的面容憔悴。画面外响起了歌,大概是:妈妈我还要旅行,世上没有比这更销魂。这就是《南行记》里的老人。画面外的歌声结束时老人正看着远方,于出走是一样只是,老人不能再走了,但老人不甘心,再次与母亲告辞,亦同出走是一样,只是那时在山头,这时在坟头。老人从此不再苦旅,因为他已苦旅了一生。
余秋雨先生也是苦旅者,这一出走,竟是十五年。余秋雨先生的苦旅是在文化上,这般苦旅,脚步稳健,走一路,写一路。余秋雨先生不当院长了,只是握这笔杆,在文化上苦苦的写着文字,不是,发出一声千年的叹息。余秋雨先生谦卑地作揖与故乡告辞,就像《南行记》里的老人出走时与母亲地一次告辞。华夏目送这位诚恳的学者。
余秋雨先生一走十五年,换来一大叠书稿,余先生捧着它,向故乡报告:我会来了!
另一位动身,余纯顺。来到罗布泊,这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苦旅,罗布泊的征途是悲剧。这天,罗布泊吹起了狂放的风暴,与这位苦旅者纠缠着,风暴中举步维艰,他想征服罗布泊。
一夜过去,风暴停了,余纯顺有站起身来,迈了一步,突然用手捂住了胸口,想:我的时间到了。于是脱去身上的衣服躺下,他要以出生时的赤裸而回归。躺下时,面朝故乡。余纯顺在大漠中吸完了最后一口气,于是没有了呼吸。余纯顺的苦旅结束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面朝着故乡。大漠凄怆了,余纯顺的尸体运走后,又是一夜狂放的风暴。
苦旅,总要行,总要别。
别离苦,行路苦,思乡苦。
苦旅者一路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