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在南方中学校前后从教五年,其中在宁波四中(包括在春晖中学)有一年半。是时,四中以名流荟萃、学风民主、设备完善、“江上清风之胜”而吸引莘莘学子,享有“小北大”之美誉。他到职时,正值学制改革,中学和师范部合并,六年制分为三段,前两年为初中,中两年为公共高中,末两年为分科高中,分文理两科。朱自清担高文及分科国文,他喜性自选课文,教材中不合时宜的不大用,他将鲁迅《阿Q正传》、《药》新文学佳作编入讲义,深为学生欢迎。
朱先生堪称一位尽职的胜任的国文教师和文学教师。他治教谨严不苟,备课十分充分,“不论教材的难易深浅,授课以前总要剖析揣摩,把必须给学生解释或指示的记下来”。(29)讲授时又不肯轻易荒废分秒时间,总是尽量使学生多获得一些知识。朱先生对学生循循善诱,从来没有疾言厉色,刻薄寡恩在他的生涯中是寻不出的。可他也不曾大笑,顶多是莞尔而笑,笑不露齿。由于他全然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四中学生都乐于去他寓所请教学问,他有问必答,“勤勤恳恳的招待,规规矩矩的谈话”。后来往他处请教的人愈来愈多,他索性开小课,置一张桌子居中,听者环桌而坐,他讲析不慢不紧,一句是一句,或阐明原义,或教以作法,往往长达数小时毫无倦意。
那个时候,中学还时兴文言文,朱自清一上来就提倡读写白话文,《窗外》、《书的自叙》、《人生的意义何在》便是他常出的白话文作文题。他和丏师都主张文章要言之有物,最忌陈词滥调——什么“人生在世”或“光阴似箭、日月如棱”人云亦云、半文半白的。朱先生为激发学生写作兴趣,批作文采用奇特的图解记分法。此法始于温州十中,在四中亦用之。他要学生把作文本的第一页空下,一边由学生自己依次写本学期所作文章的题目,另一边由他记分,簿页上的首格代表九十至一百分,次格为八十至九十分,这样顺推下去。每批一题,就在应得分数格里点上红点,到期末结束,将各点用线联接起来,成绩的进步和退步,令学生一目了然。他还用心发掘学生习作中的上乘之篇,每有发现,即批上“传观”,壁贴以供观摩;坏的则加一大叉子,令其重做之,学生戏言曰之“吃柴爿”。
在写作教学上,朱自清和四中另一位国文教师冯三昧合作,加强小品散文的训练。冯系诸暨人,他著有《小品文作法讲话》,极喜教小品散文。朱与冯氏相处友善,两人常盘散于奉化江畔,任“江上清风”吹拂,徘徊于白马湖边,凭“山间明月”沐浴,以求爽然与欢忻。他俩认为小品散文是写作之基础,自当注重为之。朱自清以身设法地说:“我写过诗,写过小说,写过散文”,但“我所写的大抵还是散文的多”,“我是自然而然地采用这个体制”。(30)在教学中,他身体力行,写下散文作示范,许多学生竞相模仿,尔后拿自己的散文习作跟老师比较,以发现自己的不足。他很推崇夏丏尊的《文章作法》讲义中于记事文、叙事文、说明文、议论文之外,另辟小品文一章。为给学生有习作的发表园地,他和丏师、三昧竭力倡议印行校刊《四中之半月》。该刊每半月出四开一张,内容丰富多采,形式活泼生动,登有经亨颐的教育论文,也登有教员示范之作、学生习作。
朱自清在四中,不但教书,而且育人。他是北大哲学系的高材生,又具有“五四”的新思维,他经常同学生热心于哲学问题的讨论,人生意义的探索,藉以培养完美的人格。即便是他的本职——国文教学,也渗透着完美人格的训练。他认为,教育者不独要为“经师”,更要为“人师”。所谓“人师”者“用不着满口仁义道德,道貌岸然,也用不着一手摊经,一手握剑,只要认真而亲切的服务,就是人师”。(31)他从发展学生的完美人格着眼,在国文教师位置上,尽心尽力地为学生服务,既做“经师”,更做“人师”。为使学生品行得以端正的培养,人品得以完美的发展,朱自清在四中撰写了一篇关涉做人态度的议论文《正文》(写于一九二四年五月十四日),这也可说是朱氏的第一篇杂文。该文针对人世间某些伪君子的丑恶嘴脸,作了无情的鞭鞑:“可怕的正是这种假名行恶的人。他嘴里唱着正义的名字,手里却满满的握着罪恶,他将这些罪恶送给社会,粘上金碧辉煌的正义的签条送了去。……这种人的嘴边,虽更频繁的闪烁着正义的弯曲的影儿,但是深藏在他们心底的正义,只怕早已霉了、烂了,且将毁灭了。”(32)先生在文中对于这一做人的基本态度,即处世之道的放谈,其本意显然在使受教育者的人格能得到完美的造就。从文章看,朱自清的观察众生相的态度不像丰子恺那样,于悲悯洒脱中夹有旁观玩世之意,他的态度偏于冷俊稳健,时刻直面着人生。总而言之,朱自清在宁波兼及白马湖的治教中,十分注重于教书育人,为人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