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了,整日头晕目眩。
我领父亲去西安查病。公交车上,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呆滞的目光,忧郁颓唐的神情,我的心微微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父亲会不会就此撒手人寰,弃我而去呢
蓦然,我就想起父亲的种种好处来了。记得那年初中住校,学校突然停电。父亲得知消息,便摸着黑,特意从几里外的家里提来一盏煤油灯,供我照明。那年他乡求学,当时家里很穷,父亲怕我受冻,于是精选麦秸,花了几天的时间,打了一个草垫子,预备给我铺在褥子底下保暖。送草垫时,父亲为了省一块多钱的路费,半夜三更便搭上村人送货的拖拉机。数九寒天,北风刺骨,滴水成冰,父亲蜷缩在露天车厢里,冷得牙关紧咬,浑身哆嗦。来到我们学校,才凌晨五点,学校大门没开,父亲便踽踽于冷寂的街道。那年我刚参加工作,父亲不顾山路的遥远和崎岖,送我到单位报到,还忍痛给单位领导买了礼物,千叮咛,万嘱托,请求领导多多关照……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潸然泪下。是啊,父爱如山,让我终生受用,让我永远铭记。可是,对父亲,我到底有怎样的回报?我反问自己,心里不免难言的苦涩。说实话,一个阶段,我还曾“恨”过我的父亲。
那是十年前,我结婚的前夕。那时,我们弟兄几个相继结婚,家里经济捉襟见肘。婚期在即,可家里为我准备的新房的地面还坑坑洼洼,很不雅观。怕人笑话,我准备叫堂兄帮我把地面用泥抹平。拉土,和泥,借工具,辛苦一番,准备就绪,马上就可以抹地面了。可是,这时父亲却非要叫我马上停工,上县去租结婚用的彩车。其实,那天哥哥也在家闲着,完全可以代替我去,可固执的父亲或许对我处理地面有意见,却又不便表达,便非要我去租车不可。一番争执,父亲骂我,打我,语言恶毒粗鲁,很是伤人自尊。我的心在流泪,在滴血。我在心里呐喊:父亲啊,我的要求并不高,可为什么你要如此的残忍绝情呢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跟父亲始终处于冷战阶段,除了礼节上的问候外,我们基本不交流。
时光推移,春秋代序。我渐渐体会到了父亲当时的心境:也许家里经济压力过大,父亲嫌我我们挣钱少,帮不了大忙,也许我在言行上有意无意地伤害了父亲,也许父亲也有心烦意躁、盲目冲动的时候,也许父亲也有钻牛角尖的情形,也许父亲尚有无法表达的苦衷。父亲是人,它不是神,我们凭什么对父亲的要求那么严格呢?凭什么父亲一时伤害了我们,我们就要记一辈子“仇”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站在父亲的角度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一下呢?难道还要父亲向我们认错不成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当我渐渐明白事理的时候,父亲却老了,病了。想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古训,我更是悔恨难耐。
于是在父亲住院期间,我想方设法地让他开心:给他买各种好吃的,整日陪侍父亲,跟他深入交心。谈健康,谈家庭,谈理想,谈事业,谈人生价值,谈乐观心态。父亲的脸朗润起来了,笑容也多起来了,身体也渐渐康复起来了。
父亲出院了,我们父子也前嫌尽释,重新融洽如初起来了。
或许,这一切都缘于自己对父爱的铭记,对“父怨”的理解和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