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习惯在这样的时刻,浮想起千里之外故乡瑞雪纷飞的冬日和暖香盈盈的腊肉。想得情真意切,想得辗转反侧。
在记忆的深处,每年农历的十月一过,故土里那被大山环抱的山乡小镇,就似乎开始沉沉地睡去。因为丢掉绿意,群山便少了欢欣,于是无一例外地笼罩着黛青,莽莽苍苍地催人入眠。天空里飘着浮云,连同挥之不去的雾障,遮蔽着日渐远去的蓝天,即使太阳出来,也被修饰得浑身长毛、慵懒至极。就连平素里活跃的炊烟,也如同散了精神,直直地悬在房顶上,丁点不得张扬。只有烟村里零零碎碎的鸡鸣狗吠、人喧笑语,才让人读出一丝难得的温馨。
通常要等到下雪的时候,乡村里才会热闹起来。那时天气分明地阴沉着,刮起寒风、撒些细雨,大雪就纷纷扬扬地粉墨登场。先是远处的山头涂上了一抹雪白,在风雨的蛊惑下、在薄雾的遮障中,那样的雪白就铺天盖地地漫下来,最后将整个天地都浸染了。虽然每年都要下雪,可我们小孩子还是抑制不住地兴奋。常常是离席起身、披衣推门,在父母的呵斥声中,义无返顾地投身到这充溢着白色精灵的世界中。或是津津有味地吃雪、或是凝然静伫地赏雪、或是淋漓酣畅地玩雪,反正方式极多,而且其乐无穷。
大人们往往懒得顾及我们,在秋收后这个难得闲逸的季节,他们大都套上臃肿厚重的衣裤,团坐到火堆旁去,三三两两地闲话家常,或者痛痛快快地畅玩扑克。乡村里总是喜欢生出旺盛的火堆,那些风干的柴火窜出腾腾的火苗,噼里啪啦地响着吟唱。伸出手去,让火苗肆无忌惮地舔过手背,寒冷一下子就散了踪迹。妇人们却闲不住,在这难得的空隙里,她们还要辛勤地穿织毛衣,或是扎结鞋垫,默默无闻地为全家人纺造温暖。她们也围着火堆、伸长裤腿,恬然享受火苗带来的温和。
雪花与火堆的恬适,就这样成为冬日里引人入胜的一种情致,但与炖香的腊肉比较起来,它们却似乎是轻飘飘的。在烤火的当儿,母亲常常不忘从壁檐上割下一截腊肉,放到火堆上简单熏烤,然后拿去锅里洗净,和些山里拾来的野菇,或是土豆,就用温火慢慢地炖煮起来。不多一会儿,腊肉的香味就被激发出来,漂浮在空气中,惹得我口水直流。开饭的时候,父亲还捧出玉米酿制的酒来,一桌人欢愉地推杯换盏。他们还总怂恿我们小孩子喝酒,年少的我,怯怯地端起酒盅,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边,吝惜地舔上一小口。因为是粗酿,酒味辛辣苦涩,总让我夸张地叫出声来,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时间再往后推移,就应该是宰杀年猪和购置年货了。这在山村里都是极其盛大的事情。腊月的下半段,那些此起彼伏、前后呼应的年猪宰杀声总悠悠扬扬地传来。待宰杀完毕,和谐的邻里还要相互邀请,其乐融融地坐到餐桌上,惬意地分享彼此的丰收和喜悦。年货购置也马虎不得,细心的母亲周到地备办一切,用心良苦地堆垒出一个和睦祥悦的盛年来。
到今天,时间一点一滴地厚重,于是乎对故乡冬天的怀念也就一日一日地深刻起来。异乡城市里的冬日依旧寒冷,却极少下雪,虽然写字间里空调鼓鸣、暖气压身,但我却始终怀味那火苗舔过手背的舒畅。城市纳南采北,饮食丰盛,可我却执拗地认为,母亲用温火炖烤出来的腊肉,才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佳肴珍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