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孩子,最为熟悉的不过一望无际的田野与宁静安详的夜晚,我家这里没有一望无际的田野,但在我的记忆里,夜晚总是那么美好。
我还很小的时候吧,人们的生活方式可真是低碳,晚上八点不到,大伙都关了灯,不是洗洗睡,就是在村里空地上聚会。仿佛时间永远用不完,花二十分钟,从家里拿了小板凳慢悠悠地走过来。手中一包瓜子,一边嗑,一边翘着二郎腿,嘴里滔滔不绝。聊的无非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不时来几件奇闻趣事,一群人就开始笑。相比起来呢,我们小孩子就安静的多。吸引我们全部注意力的,就是天上的月亮和星星。真奇怪啊!为什么白天它们不出来呢?这很好回答,旁边一人抢着说:“白天我们在幼儿园,它们也在幼儿园。”哦,原来如此,可是它们是几班的呢,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我们不发一言,捧着脸,静静地看月亮。月亮也看我们,无言,她把清亮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撒到村子的每一寸土地上,撒到大人们的门牙上,撒到我们眼睛里。
后来长大了一点,村子也变化了很多,村口大树下的空地小了不少,开茶话会的人也有,不过仅限于夏天。老规矩留了一些,大人归大人,小孩归小孩。大人们中分了帮派,清一色大老爷们儿的,足球帮;巾帼不让须眉的一方,净是忠实的女性韩剧粉丝。依旧是小板凳、二郎腿、嗑瓜子,谈笑风生。作为少年的我们,说的话题也更有知识。比如有一个人会指着天上的星星,那是什么什么星,那是什么什么星,那些什么什么星连起来就是什么什么星座。不过一般没说几句就顶不住我们热切求知的目光——因为他再也不能说出更多的了。记得那人特别机灵,立马掏出一张五元大票,顺着毛主席的鼻梁一折,让我们从不同角度看:“你们看,这样折一下,从上面和下面看上去表情会不一样!”我们也很配合,一下子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咦,真的耶!好厉害哦!”那人嘿嘿笑了几声,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吱吱吱”叫,还是没能提醒起我们,不能让他蒙混过关。
话说历史车轮滚滚向前,速度就像街上跑的玛莎拉蒂的车轮一样快,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突然繁华了起来,人们的生活也一日日城市化起来,不是像成年人一样忙于高楼之间、办公桌之旁,就是像我一样,整日宅在家里,盗用居里夫妇的名讳。饭后自然没人愿意再聚在一起开一个无关轻重的聚会,“他是那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人们也便这么过。”直到为了写一篇关于夜景的,我从宅男进化成直立人,登上自家楼顶,才重逢户外的夜晚。夜晚的城市很美,各种电阻丝与二极管的光线织成了一片片辉煌,真如匹练一般,可似乎少了什么。头顶高悬着明黄的圆月,我无法不想起那多年前的夜晚:小板凳、二郎腿,瓜子壳吐了满满一桶,大人咧开的嘴中门牙反射着月光,孩子们互相扮着鬼脸。
夜晚并没有改变,虽然几点星辰被灯光覆盖,没关系,偌大的月亮当空照着;没了田野不能再听蛙声一片,没关系,这里的蝉声还是整齐划一地与书上不一样;若说邻里之间长久不来往,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没关系,近在咫尺又怎会生分……其实,都没关系。
大头、李子、阿强叔叔、美娟阿姨、贵根爷爷、潘奶奶……可不可以,从飞驰的生活中慢下脚步,找一处空地,大家像多年前那样。我想,不是在此时,不是在何时,相约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