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先生是中国文坛公认的短文高手,而他与人交往中的幽默机智,更显出了他做人的魅力。
一次,著名作家苏叔阳和汪曾祺在大连开会。苏叔阳在大会发言中,用了“骈四俪六”的成语,但他错将“骈”读成了“并”,还将“掣肘”的“掣”错读为了“制”。虽然有许多人听出了错误,但碍于面子,谁也没有给苏叔阳指出来。吃晚饭时,苏叔阳和汪曾祺在一个饭桌上,趁大家专心吃饭不注意时,汪曾祺悄悄塞给苏叔阳一张条子,低声对他说:“吃完饭再看。”苏叔阳不知条子上写的什么,急不可耐地偷偷溜进洗手间,展开条子一看,脸便蓦地红了。原来,汪曾祺用秀丽的字写道:“骈”不读“并”音,读“片”音;在空了一行后,又写道:“掣”不读“制”音,读“彻”音。当时,苏叔阳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泪水顿时就溢满了眼眶,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努力控制住情绪,擦干眼泪回到饭桌旁,小声对汪曾祺说:“汪老,谢谢!谢谢您!”汪曾祺却用瘦长的手指嗔怪地戳戳苏叔阳的脸,慈祥的目光里露出了顽童般的笑意。
20世纪80年代的一天,作家陈国凯去湖南开会。开饭时,他看见一个老头已坐在饭桌前。当时,陈国凯只听说过大名鼎鼎的汪曾祺,并未见过其人。当他刚坐到老头旁边时,有人就将他介绍给汪曾祺。还不等陈国凯说话,汪曾祺就大笑道:“哈哈,你就是陈国凯啊,想不到你竟是这个鬼样子!”
陈国凯一下子就被这个可爱的老头逗乐了,也大笑着问汪曾祺:“你想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汪曾祺依然笑道:“我原来以为你长得很高大,想不到你骨瘦如柴。”
两人从此成了无话不讲的至交。
对此,铁凝也感同身受。一次,全国作协开会,有人指着一个正走过来的女孩子对汪曾祺说:“那就是中国文坛上风头正劲的铁凝。”汪曾祺站起来,呵呵笑着走到铁凝跟前,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慢悠悠地说:“铁凝,你的脑门上怎么一点头发也没有呀?”
铁凝一愣,随即被他的幽默逗得前仰后合,两人的距离感一下子消失了。铁凝后来深情地回忆:“那一刻,我仿佛是他认识已久的一个孩子。”
1986年,高晓声和汪曾祺去香港访问时同住一室,两人常聊天至深夜。1992年,汪曾祺去南京,高晓声去看望他。一见面,汪曾祺就从头到脚将高晓声看了个遍,忽然像找到老朋友似的指着他脚上的皮鞋说:“你这双皮鞋还没有穿破啊?”
经汪曾祺这么一说,高晓声便想起来了,原来,1986年自己去香港时穿的就是这双鞋,没想到被记性好的汪曾祺一眼就认了出来。
汪曾祺经常以这种亲切友爱的方式与人打招呼,而且这种表达的方式,无一例外地让每个人的内心都感觉温暖如春。
文坛上对他的评价是:汪曾祺先生亲切温润,善解人意,又不失可爱。他不但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总会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更是一个从来不想伤害别人的人。
拓展阅读:舌尖上的汪曾祺
汪老头在自己家吃得妙,吃得雅,在朋友家,他也是如此,可以说是很“随意”,特别是在他自己认为“可爱”的人家。但这种“随意”,让人很舒服。现在说起来,还特有风采,真成了“轶事”。
作家陆文夫在世时,多次说汪老头很抠。陆文夫说,他们到北京开会,常要汪请客,汪总是说,没有买到活鱼,无法请。后来陆文夫他们摸准了汪曾祺的遁词,就说“不要活鱼”,可汪仍不肯请。看来汪老头不肯请,可能还“另有原因”。不过话说回来,还是俗语说得好,“好日子多重,厨子命穷”,汪肯定也有自己的难处。
“买不到活鱼”,现在说来已是雅谑。不过汪曾祺确实是将生活艺术化的少数作家之一。他的小女儿汪朝说,过去她工厂的同事来,汪给人家开了门,朝里屋喊一声“汪朝,找你的!”之后就再也不露面了。她的同事说:“你爸爸架子真大。”汪朝警告老爷子,下次要同人家打招呼。下次她的同事又来了,汪老头不但打了招呼,还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结果端出一盘蜂蜜小萝卜来。萝卜削了皮,切成滚刀块,上面插了牙签。结果同事一个没吃。汪朝抱怨说:“还不如削几个苹果,小萝卜也太不值钱了。”老头还挺奇怪,不服气地说:“苹果有什么意思,这个多雅。”――“这个多雅”,这就是汪曾祺对待生活的方式。
美籍华人作家聂华苓到北京访问,汪曾祺在家给她安排了家宴。汪自己在《自得其乐》里说:“聂华苓和保罗・安格尔夫妇到北京,在宴请了几次后,不知谁忽发奇想,让我在家里做几个菜招待他们。我做了几道菜,其中一道煮干丝,聂华苓吃得非常惬意,最后连一点汤都端起来喝掉了。”煮干丝是淮扬菜,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汪是用干贝吊的汤。汪说:“煮干丝不厌浓厚,愈是高汤则愈妙。”台湾女作家陈怡真到北京来,指名要汪先生给她做一回饭。汪给她做了几个菜,其中一个是干贝烧小萝卜。那几天正是北京小萝卜长得最足最嫩的时候。汪说,这个菜连自己吃了都很诧异,味道鲜甜如此!他还炒了一盘云南的干巴菌。陈怡真吃了,还剩下一点点,用一个塑料袋包起,带到宾馆去吃。
看看!这个汪老头“并不是很抠”,其实是要有机缘的。
汪老头在自己家吃得妙,吃得雅,在朋友家,他也是如此,可以说是很“随意”,特别是在他自己认为“可爱”的人家。但这种“随意”,让人很舒服。现在说起来,还特有风采,真成了“轶事”。
1987年,汪曾祺应安格尔和聂华苓之邀,到美国爱荷华参加“国际写作计划”。他经常到聂华苓家里吃饭,聂家的酒和冰块放在什么地方,他都知道。有时去得早,聂在厨房里忙活,安格尔在书房,汪就自己倒一杯威士忌喝起来。汪后来在《遥寄爱荷华》中说:“我一边喝着加了冰的威士忌,一边翻阅一大摞华文报纸,蛮惬意。”
有一个著名的桥段,是发生在朱德熙家里的。有一年,汪去看朱,朱不在,只有朱的儿子在家里捣鼓无线电。汪坐在客厅里等了半天,不见朱回来,忽然见客厅的酒柜里还有一瓶好酒,于是便叫朱的半大儿子上街给他买来两串铁麻雀。而汪则坐下来,打开酒,边喝边等。直到将酒喝了半瓶,也不见朱回来,于是丢下半瓶酒和一串铁麻雀,对专心捣鼓无线电的朱的儿子大声说:“这半瓶酒和一串麻雀是给你爸的。我走了啊!”抹抹嘴,走了。这真有“访戴不见,兴尽而回”的意味,颇能见出汪曾祺的真性情。
在美国,汪曾祺依然是不忘吃喝。看来吃喝实乃人生一等大事。他刚到美国不久,去逛超市。“发现商店里什么都有。蔬菜极新鲜,只是葱蒜皆缺辣味。肉类收拾得很干净,不贵。猪肉不香,鸡蛋炒着吃也不香。鸡据说怎么做也不好吃。我不信。我想做一次香酥鸡请留学生们尝尝。”又说,“韩国人的铺子里什么作料都有,生抽王、镇江醋、花椒、大料都有,甚至还有四川豆瓣酱和酱豆腐(都是台湾出的)。豆腐比国内的好,白、细、嫩而不碎。豆腐也是外国的好,真是怪事!”住到五月花公寓的宿舍,也是先检查炊具,不够,又弄来一口小锅和一口较深的平底锅,这样他便“可以对付”了。在美国,他做了好几次饭请留学生和其他国家的作家吃。他掌勺做了鱼香肉丝、炒荷兰豆、豆腐汤。平时在公寓生活,是他做菜,古华洗碗(他与古华住对门)。
在中秋节写回来的一封信中,他说请了几个作家吃饭,菜无非是茶叶蛋、拌扁豆、豆腐干、土豆片、花生米。他还弄了一瓶泸州大曲、一瓶威士忌,全喝光了。在另一封信中,他说请了台湾作家吃饭,做了卤鸡蛋、拌芹菜、白菜丸子汤、水煮牛肉,“吃得他们赞不绝口。”汪自己得意地说,“曹又方(台湾作家)抱了我一下,聂华苓说,‘老中青三代女人都喜欢你’。”看看,老头得意的,看来管住了女人的嘴,也就得到了女人的心。
他对美国的菜也是评三说四:“美国的猪肉、鸡都便宜,但不香,蔬菜肥而味寡,大白菜煮不烂,鱼较贵。”
看看,简直就是一个跨国的厨子!这时的汪曾祺,也开始从中国吃到美国,吃向世界了。他的影响力,也从内地走向台湾,走向了华语世界的作家中。他的作品,在美国华文报纸上登出,他的书的版权转授到台湾。他在台湾已经很有影响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