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八岁成年前的最后一个冬天了,依旧寒风凛冽,万物萧索。在南方小城,期待雪花漫舞的景色是件奢侈的事情,冬天总是被漫长的雨季占据着,但也承载着简单安静的回忆,缓闭双眼,那些发生在寒冬里的故事,画面在脑海里一帧帧地闪现,至今想起仍觉得很温暖。
春节刚过严冬的车站人声鼎沸,可仍旧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夜里的一场雪地没能留住这些脚步匆匆的人们。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和奶奶站在车窗外,夹着雨雪的风吹在脸上刺得生疼。我自顾地玩弄着手中新买的玩具,奶奶却不停地示意我朝车内看去,被眼前的这辆大巴带走的是昨夜里还抱我入怀哄我入睡的父母,隔窗相望,他们的眼眶都红红的,脸上也湿湿的。车子开始缓慢地移动,奶奶扯着我的手笨拙地挥舞着,直到车子进了拐角,在雪地里只留下两行脏脏的车轮印。那年我3岁,还不懂得离别的悲伤,只知道他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下次下雪的时候他们就会给我带回心爱的玩具和漂亮的衣裳。
还有多久
又辗转过几个春秋,久雨成荒,连绵的细雨笼罩着这座小城,给冬天增添了几分寒意。校门口上学时的拥塞喧闹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渐渐平息了下来,伴随着淅沥的雨声,琅琅书声在湿润的空气里回荡。教室后窗有人探着身子在窥视,跟着大家眼光望去,我一怔:是她!教室走廊上,她从厚重的棉衣夹层口袋里摸出两个鸡蛋径直塞进我手心,我暖暖了手便剥开了一个鸡蛋大口咬了下去,里面的蛋黄露了出来。“就知道你会把鞋弄湿,下课的时候少出教室……”她一边叮嘱我,一边忙着换下我脚上已湿透的鞋子。她提着我换下的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示意我进教室。我回到座位上,紧握着仍发烫的鸡蛋,回头望见后窗移过一个臃肿的背影。那年我6岁,还不懂得照顾一个人的辛酸,只知道我总能得到仿佛理所当然的温暖,来自永远不说累的奶奶。
也未曾想过一场久遇的大雪会压得她直不起身。
这是我亲眼见过下得最大的一场雪了。屋旁的大树都躬下身子,臣服在这孤高的景色前,放眼望去,它纯净了整个世界。窗外的雪肆意地起舞,屋内的炉火烧得正旺,奶奶卧床有一段时日了,她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鹅绒被,忍受着疾病带来的痛苦,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觉,也许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那般辛苦了。醒着的时候,她一遍遍地唤我的名字,端茶递药送食,偶尔扶她起来勉强坐坐,我几乎得寸步不离。后来姑姑接她去大城市看病,离开时,她哽咽地说:“不用很久的,也许雪停了,天空放晴的时候,我就会回来给你做糖醋排骨。”我目送着他们离开,最后消失在蒙蒙白雾里。那年我11岁,还不懂得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只知道电视轮番放着雪灾的情况,很多人都回不了家。
如果奶奶病好了,还在下雪,奶奶要怎么回家
转眼又至冬初。
刚刚褪去了夏季的炙热,接踵而来的降温让人措手不及。今年的冬天就这样悄然而至了。衣柜里单薄的衣服不见了踪影,塞满了初冬的厚实衣服。奶奶知道我最受不住冷了,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过冬的衣物,好让我清晨和夜晚在这座小城间穿梭时减轻几分寒意。清晨准备好可口的饭菜送我出门,夜晚准备好温热的牛奶迎我回家,奶奶给的所有总是很受用。
再过几个月,便是我的成人礼了,明明十八岁应该是个蜕变的年纪,我却仍像是孩提时一样,离不开奶奶手心的温热,离不开奶奶的碎碎念,更离不开奶奶做的糖醋排骨。
我也没有想过十八岁之后会有什么不同。
我期待的是奶奶会端着她亲手做的长寿面给我庆生,而我会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轻声说:
“奶奶,以后你还要牵着我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