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一直想发财。这当然是很美好的愿望。但我这位朋友的运气似乎太糟,首先在一个做房产的欺骗公司那里套进了好几万,接着又落入一桩非法集资案的陷阱。最后,他又投资一个果园,但没多久就发现他的经理卷款去向不明。这类故事通常的公式化结局当然用不着我多说。我这位朋友步步遭遇谎言,实是苍天无眼,人世无情,他在茫茫暮色中不可能没有一腔离骚式的悲情。
骗子当然应该绳之以法,但受骗者的一再轻信也让我惊异。说集资分红回报率可达到百分之三百(好像是买一台印钞机来印钱),说新房住满八年以后购房款可全数退还(好像中国的雷锋多得不行,分流到房地产领域大献爱心)……这些明显可疑的疯话有谁信呢?我这位朋友偏偏就信,一次次乐颠颠往谎言里送钱。
你拿他这样的人有什么法子?我事后才体会出自己的浅薄。我以为道理是有用的,经验是有用的,实在是太低估了谎言的力量。其实,世上谎言不绝,证明谎言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坏”,它可以给很多相信谎言的人一时的快乐——这种谎言许诺不劳而获的机会,相比之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说教,要富裕就得老实干活的陈词,至少听起来让一些人无精打采。谎言还虚构出一夜暴富的奇迹,相比之下,天上不会掉馅饼,一镐挖不出个金娃娃的警训,至少也会让一些人断掉生活中最后一线希望。我这位朋友既然没有劳动的愿望,也或多或少缺乏劳动才能,但总还得有个念想吧,总还得有个追求快乐心情的权力吧,
现实感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
向他揭示真相,向他预报即将发生的真实,无异于没收他的快乐权。比较之下,倒是谎言最富有“人情味”,更善解人意和深谙人情,凡人们奢望得到的一切,谎言都投其所好地给予许诺——虽然一次又一次不能兑现。但下一次的不确定性还是让人心动:“万一是真的呢?”受骗者无论如何生疑,于心不甘的顽强却足以抵消所有疑虑,成为侥幸之念的最后支撑。这就是说,只要奢欲不绝,谎言都永远不乏吸引力和感召力,不愁没有人入套。
我原来以为,一加一等于二,地球是圆的,乌鸦遮不住太阳,这些真理很容易明白,也很容易让人接受。我原来还以为,只要受了教育,揣上了文凭,出席过什么研讨会,人们就成了知书达理的高人。现在,我突然觉得,真理不存在着可不可能被人接受的问题,只存在着人们愿不愿接受的问题。真理几乎不是什么学问,只是突破奢欲囚笼的勇气,只是直面现实和担当责任的勇气。
所谓“利令智昏”,早就表达了前人对人类智能的深刻洞察。财富使奢者不智,名声使骄者不智,美色使淫者不智,玩乐使逸者不智。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地有利欲之心,一旦恶性膨胀,都可以使我们背弃真理,这时,谎言随时可能轰隆隆地爆发出来。警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