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是专为告别故乡的,所以本就没有什么好心情。
第二日清晨,我到了家门口。母亲出来迎
接我,还有八岁的侄儿宏儿。母亲很高兴,和我坐着谈家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闰土。
一提到闰土,我的脑海里突然就闪出一幅月下刺猹的图画来。我认识那个刺猹英雄少年闰土时,也不过十多岁。他和我年岁差不多。那一年他的父亲带他到我家来帮忙,他告诉我很多有趣的新鲜事,带给我无穷的乐趣。我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正说着,有人来了,母亲出去照看,我就和侄儿宏儿聊天。突然听到一声尖厉的怪声。母亲跟进来说,这就是以前开豆腐店的豆腐西施杨二嫂。杨二嫂愤愤地指责了我一通,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一天午后,闰土来了。但是他的外貌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不是我记忆中活泼的闰土了。我很兴奋,叫他“闰土哥”,可是闰土却恭敬地叫我“老爷”,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我问他的近况,他只是摇着头说非常难,默默地吸烟。我和母亲都叹息他的境况: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他都苦得像一个木偶人了。
又过了几天,我要回去了。闰土带着五岁的女儿来送我,但我一直很忙,始终没有谈天的工夫。终于上船离开了故乡,老屋里的东西,也都一扫而空了。
我们在船上,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我却只觉得气闷,又觉得非常悲哀。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希望我们的后辈不要像我们,有隔膜起来。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过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