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是中国人自古以来不容否认的大事。
首先要有空间。最好是在专门的书房,书房不求大,但求有一张宽敞的书桌,一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架。然而,苦于房价居高等显而易见的理由,当今中国家庭少有专门的书房,哪怕中产者有多余的房间,也宁可装修成影音室。
其次要有仪式感。上香叩拜沐浴更衣,自是延续至今的风俗。“葛优躺”在沙发上乱翻书,在很多人眼里是不算读书的。子曰,敬神如神在,每一个书生都要想象背后有一把先生的鞭子伺候,不正襟危坐、挺直腰杆,就是辱没先人。
再次要有选择。高考前翻几本武侠玄幻小说,会被视为不务正业;大学图书馆里不摊开几本“考研”“公考”习题,就好像对不住同学们拼搏未来的肃穆。选择书还要看场合,在咖啡馆里撩妹,摆本米兰·昆德拉或是村上春树已经过时了,最好请出奈保尔和帕慕克加持。
对书的崇拜浸淫许久,以至于书成了一种象征物。所谓有字之书、无字之书、心灵之书,无非是人们书崇拜的全方位表达。世上哪有那么多书可读?人生岂能只凭读书度日
因为读书兹事体大,所以生发出各类想象。书不仅用于传播知识和信息,还有教化人心的绝妙功效。除了一介武夫秦始皇,历朝皇帝老儿多爱书,有了书才有了统治,有了对异端理直气壮的驱逐法条。在这里,书染上了浓厚的比喻色彩。要我说,如果一个人的内心所思所想,都要端着本厚厚的字典查一查、翻一翻,考证个源源本本,这人生过得未免也太无趣些了!
书崇拜究竟引领文明进步,还是一条封闭、丑恶的裹脚布,是一个不得不考量的问题。书固然可以是文化的载体,也可能是文明的绊脚石。就在天朝上国的冬烘先生们还纠结于古今之辩时,欧美人轻而易举地用坚船利炮撞开了腐朽的关门。百无一用是书生,恰恰是对书本最大的讽刺。遇事第一反应就是书上怎么说的,也许讨个聪明,也可能一头碰壁。还是伟人说得好,历史是由人民书写的。
目不识丁,难免被讥诮为粗俗;凡事只会翻书,则被责骂为书呆子。过度的书崇拜给文明留下了一道伤疤,那就是缺乏开天辟地的蛮性。太多的古人云、贤者说,不过是文明的累赘和堆积。很多人一辈子看了许多书却写不出一本书,就因为自我表达和创造的失语。把一切文明都归结于书,是武断和浅陋的。除了静态的阅读,人还有荷尔蒙,有路边的野花,有天上划过的流星,这些未必不比象形文字和罗马字母更美好。
生而为人,要读的书虽然不少,却也没有那么多。除了基本的伦理纲常、法条政令,把自己专业的书吃透,已经很不容易。尤其要警惕的是,把一切行为准则都比喻为“读书”的三观。很多问题不是由“书”来解决的,书也终究自我证实,一次又一次无力地从人与世事的较量中败下阵来。端起来读书,固然可爱;抛开书游戏,也不见得可恨与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