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所有看得到看不到这里的,在列表不在列表的,即将高考的不高考的——不,暂时只说给即将高考的:惟愿一切顺遂,尽如你意。
不高考的那就——儿童节快乐吧。
高一高二两年,在六月的第二个星期,我总要与朋友一起从高三宿舍走廊穿过去走一回。彼时的高三宿舍早已人去楼空,很难想象几天前那里还是每天都有人拎着热水壶端着衣服盆进进出出的地方。而当我们——不属于那个走廊的不速之客——终于敢站在门前朝里望去,又是一番景象了。
高中的宿舍管理非常严格。学生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做卫生,宿舍里里外外一向干净整洁。高三的走廊也不例外。哪怕高考当天早晨,按照规定也必须拖完地再走,三年如一日。而当我们站在人去楼空的高三宿舍门前,眼前却是一片狼藉——着实吓到了高一那年意外目睹此景的我们。从那时起我们下定决心,哪怕只有两次机会,也要从这条走廊穿过去走一回。
过道几乎被垃圾占满得难以下脚,并不狭窄的走廊竟然需要我们一步一步找空挡踮着脚走,仿佛走在下过雨泥泞的土地上。朝旁边的宿舍内部望去,更加夸张:各式各样的废品胡乱地堆放在地上,仿佛大型垃圾处理厂的一个个小车间。在这些废品里,大的小的完整的零碎的纸盒,写满的空白的习题册,揉皱的平铺的草稿纸,破旧的沾灰的校服,用旧的新拆的卫生用品,看上去可以接着用但丢在灰尘中的茶杯、餐勺、饭盒、毛巾等等,不一而足。很难想象平日里一尘不染又时时打扫的宿舍,居然能在短短一天之后有此等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一向严苛的宿舍默许了这样的变化。
我在想,那个同你一起相处了四年认认真真做卫生整整齐齐摆放物品的乖乖女,能在收卷铃声响的那一刹那变了一个人吗?她也许会把所有可以带走的不可以带走的想带走的不想带走的全部从衣柜里书架上架子顶床垫下拿出来掷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开。因为潮水般涌来的快乐与轻松?因为再也不见的洒脱与自在?在做这些时,在把所有可以带走的不可以带走的想带走的不想带走的全部从衣柜里书架上架子顶床垫下拿出来掷在地上,转身离开的,他们在想什么呢?那一片狼藉一地鸡毛,转瞬间变成了远在天边一样触手不可及的虚无缥缈的事物,它们乱糟糟地躺在那里,却以一种令人艳羡的姿态说:你瞧,你做不到吧。
高二那回我同朋友说,最后那天我绝不会在地上扔东西,能带走的统统都带走。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这样,最后也不会这样。我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在逼迫一个人突然间以这样大的区别对待他曾经的生活。朋友说:只是因为之前的三年一直在受到逼迫,突然松紧断了吧。
虽然我早就明白,我们想要去走一回,只是因为恰好找到了一个非常适合唏嘘感慨的场合。或者说,那大概就是我们心目中快乐与自由最具象化最具冲击力的表达与呈现。一地的杂物在本来空无一物的走廊堆放着,便是我们能在校园里见到的最具有冲击力的景象了。我们把那样一条走廊看作我们与毕业生之间的隔断,具象的隔断。走了一批人,便有了这么一条走廊,还有两个并肩走过的学生,只是想到这里看看自己的未来。虽然我说最后那天我绝不会在地上扔东西,能带走的统统带走。
倒不是因为放不下过去,而是我不能想象那样一种放浪形骸之外的自由。无法可想,无法亲历,那时候我们不能想象高考是离自己是很近的一件事。而那条走廊却赤裸裸地告诉我们这一点,以至于一时难以接受。
以及——一周前我们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一周后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而我们自己还不知道在哪个看不见希望的地方筚路蓝缕。
后来呢,后来总是来得很快。最后那天我果然没有在地上扔东西,能带走的统统都带走了。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这样,最后也不会这样。我难得说到做到了一回。但我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之前三年一直受到的逼迫突然松绑的影响,虽然没在考试结束打铃收卷,拿着准考证离开考场,从宿舍收拾东西回家的任何一个环节有所体现,却直到今天都将我紧紧包裹——生命不能承受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