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语:《求雨》是汪曾祺在1983年写的一个小说,下面是原文练习题答案与相关的赏析,我们一起学习吧。
汪曾祺
昆明栽秧时节通常是不缺雨的。雨季已经来了,三天两头地下着。停停,下下;下下,停停。空气是潮湿的,洗的衣服当天干不了。草长得很旺盛。各种菌子都出来了。青头菌、牛肝菌、鸡油菌……稻田里的泥土被雨水浸得透透的,每块田都显得很膏腴,很细腻。积蓄着的薄薄的水面上停留着云影。人们戴着斗笠,把新拔下的秧苗插进稀软的泥里……但是偶尔也有那样的年月,雨季来晚了,缺水,栽不下秧。今年就是这样。因为通常不缺雨水,这里的农民都不预备龙骨水车。他们用一个戽斗,扯动着两边的绳子,从小河里把浑浊的泥浆一点一点地浇进育苗的秧田里。但是这一点点水,只能保住秧苗不枯死,不能靠它插秧。秧苗已经长得过长了,再不插就不行了。然而稻田里却是干干的。整得平平的田面,晒得结了一层薄壳,裂成一道一道细缝。多少人仰起头来看天,一天看多少次。然而天蓝得要命。天的颜色把人的眼睛都映蓝了。雨呀,你怎么还不下呀!雨呀,雨呀!
望儿也抬头望天。望儿看看爸爸和妈妈,他看见他们的眼睛是蓝的。望儿的眼睛也是蓝的。他低头看地,他看见稻田里的泥面上有一道一道螺蛳爬过的痕迹。望儿想了一个主意:求雨。望儿昨天看见邻村的孩子求雨,他就想过:我们也求雨。
他把村里的孩子都叫在一起,找出一套小锣小鼓,就出发了。
一共十几个孩子,大的十来岁,最小的一个才六岁。这是一个枯瘦、褴褛、有些污脏的,然而却是神圣的队伍。他们头上戴着柳条编成的帽圈,敲着不成节拍的、单调的小锣小鼓:冬冬当,冬冬当……他们走得很慢。走一段,敲锣的望儿把锣槌一举,他们就唱起来:
小小儿童哭哀哀,
撒下秧苗不得栽。
巴望老天下大雨,
乌风暴雨一起来。
调子是非常简单的,只是按照昆明话把字音拉长了念出来。他们的声音是凄苦的,虔诚的。这些孩子都没有读过书。他们有人模模糊糊地听说过有个玉皇大帝,还有个龙王,龙王是管下雨的。但是大部分孩子连玉皇大帝和龙王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天,天是无常的。它有时对人很好,有时却是无情的,它的心很狠。他们要用他们的声音感动天,让它下雨。
(这地方求雨和别处大不一样,都是利用孩子求雨。所以望儿他们能找出一套小锣小鼓。大概大人们以为天也会疼惜孩子,会因孩子的哀求而心软。)
他们戴着柳条圈,敲着小锣小鼓,歌唱着,走在昆明的街上。
小小儿童哭哀哀,
撒下秧苗不得栽。
巴望老天下大雨,
乌风暴雨一起来。
过路的行人放慢了脚步,或者干脆停下来,看着这支幼小的、褴褛的队伍。他们的眼睛也是蓝的。
望儿的村子在白马庙的北边。他们从大西门,一直走过华山西路、金碧路,又从城东的公路上走回来。
他们走得很累了,他们都还很小。就着泡辣子,吃了两碗包谷饭,就都爬到床上睡了。一睡就睡着了。
半夜里,望儿叫一个炸雷惊醒了。接着,他听见屋瓦上噼噼啪啪的声音。过了一会,他才意识过来:下雨了!他大声喊起来:“爸!妈!下雨啦!”
他爸他妈都已经起来了,他们到外面去看雨去了。他们进屋来了。他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斗笠和蓑衣上滴着水。“下雨了!”
“下雨了!”
妈妈把油灯点起来,一屋子都是灯光。灯光映在妈妈的眼睛里。妈妈的眼睛好黑,好亮。爸爸烧了一杆叶子烟,叶子烟的火光映在爸爸的脸上,也映在他的眼睛里。
第二天,插秧了!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到处都是人。
望儿相信,这雨是他们求下来的。
阅读练习题:
1.小说以“昆明栽秧时节通常是不缺雨的”开篇,联系下文,说说这样开篇的作用。
答:
2.小说多次写到人的眼睛是蓝的,请问这样写有什么作用
答:
3.为什么说望儿的队伍是“神圣的队伍”?他们的求雨歌出现了两次,第二次可以删去吗?为什么
答:
4.文章最后说:“望儿相信,这雨是他们求下来的。”这样的结尾对全文的中心起怎样的作用
答:
答案解析:
1.这样开头有两个作用,一是和第一段人们没有准备抗旱工具有关,让人们焦灼的内心情绪更加体现出来;一是和望儿的求雨有关。总之,它起到铺垫情节的作用。
2.小说多次这样写,主要是体现旱情之重,突出人们对雨的期盼,为望儿的求雨设置氛围。当雨水降临,望儿马上看到母亲的眼睛是“好黑,好亮”。
3.这个“神圣”,既表现了小孩感到为大人帮忙的成就感,也表现了大人心中的期盼。第二次的求雨歌不能删去,因为这里起到场景再现的作用,我们从他们的歌唱里似乎看到了文章前面的描写。
4.文章重点是写望儿的行动和心理,由儿童视觉来看世界,求雨主题表现了儿童的天真的渴望和成长过程。这样写,实际上是对主题起到一个揭示和强化的作用。
【赏析】
《求雨》是汪曾祺在1983年写的一个小说。具体地说,这是他的《小说三篇(三题):求雨·迷路·卖蚯蚓的人》中的一个独立篇章。很多读者把它当成是一篇散文。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误会,也许是因为它确实写得很散文化,没有传统小说所具有的戏剧化情节、矛盾冲突、鲜明人物等,就连结构也只是简单的线性结构,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即使把它看成是一篇散文,读者可能还是会犯疑:它的主题是什么呢?写小孩子求雨,有什么深刻的思想内涵吗?对于那些以思想是否“深刻”来衡量作品好坏的读者,这个作品恐怕会令其失望。这个作品,就是连主题也是稀松平常的——就是写小孩子求雨。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小说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我想一个字可以概括:美。若要增加几个字,那就是:特别的美。
在当代作家的小说中,汪曾祺的作品独树一帜、自成一体。在写作方向上,他曾说:“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是什么时候都需要的。”在具体的写作手法上,他主张小说的散文诗化:“散文诗和小说的分界只有一道篱笆,并无墙壁。我一直以为短篇小说应该有一点散文诗的成分。”
以写散文诗般的手法来写小说,就形成了一种特别的语言之美。散文诗的语言特点是优美、含蓄。这篇《求雨》的语言,优美自不必说,且来看它的含蓄——写天不下雨,只是一句“天蓝得要命”。写下雨后望儿爸妈的喜悦,一个是“眼睛好黑,好亮”,一个是“叶子烟的火光映在爸爸的脸上,也映在他的眼睛里”。当然,本文的语言在优美、含蓄的同时,还相当的洗练,并给人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节奏感——“雨……停停,下下;下下,停停”、“雨来晚了,缺水,栽不下秧。今年就是这样”……
将生活中的平常琐碎甚至苦难写出诗意,是汪曾祺小说中另一种特别的美。汪曾祺的小说基本上都没有吸引人的故事情节,有的只是一些平常的田园风光、人情世态——在汪曾祺独特的视角之下,它们却显现出摇曳多姿的美感。比如本文中,他没有将视线投向人们盼雨的焦虑、痛苦,而是细致地写出一群孩子求雨的过程——他们“头上戴着柳条编成的帽圈”,敲着小锣小鼓,口里唱着求雨的歌子——这是一幅多么富有地方特色的风俗画。比这更美的,当然是孩子那纯真的心灵——“望儿相信,这雨是他们求下来的。”我想,小说结尾的这场雨,与其说是作者给予人们的同情与希望,不如说是他对美(孩子纯真心灵)的理所应当的馈赠。